作者:李涛
广东省人民检察院一级检察官、助理检察员
国家检察官学院广东分院检察教官
来源：“为你辩护网”检察官专栏
前言：
做笔录是一名法律人的基本功。有许多人认为，做笔录只是一种机械的听写，属于体力活，没什么技巧可言。但是笔者认为，做笔录不难，但是要做好一份优质的笔录却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否做好一份优质的笔录，可以视为一名法律人能力水准高低的试金石之一。笔者结合反贪工作实践，谈谈如何做好一份优质的反贪案件笔录。
在贪污贿赂案件中，行受贿双方往往以一对一的形式出现，而且书证等其他证据较为缺乏，特别依赖行受贿双方的口供，作为口供载体的笔录制作显得尤为重要。笔录记录水平的优劣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案件的质量。笔者认为，一份优质的笔录要具备良好的外在形式和严谨的内在实质两方面因素。
一、文法通顺是优质笔录的外在形式
笔录属于文字记录工作的一种，因此要符合文字表达的规律，强调文法通顺，这是一份优质笔录的良好外在形式。但在司法实践中，笔录中文法不通的情况屡见不鲜，其中尤以表达歧义最为影响笔录的质量。
笔者在办理一起行受贿案件中曾见到过这样的笔录表述。甲在饭局上当场向乙和丙行贿，记录者写道：“甲在和乙、丙吃饭的过程中，把装有五万元人民币的礼品袋交给了他”。这里的“他”是谁？是乙还是丙不清楚，犯的就是指代不明的文法错误。所谓“指代不清”是指句子中相关代词的含义存在歧义。由此例可见在做笔录的过程中，必须非常注意相关代词的指代是否存在模糊，如果可能会造成认知不清，那么宁愿繁琐一点，把相关人的名字多写几次，避免误会。又如，在反映乙在东窗事发后急于退赃的情节中，乙找到甲退还受贿的五万元。记录者这样写道：“乙找到甲对甲说，还欠款五万元，就把礼品袋给了甲”。这句话中“还欠款五万元”是指“归还五万元”还是说“仍然欠款五万元”呢？产生了歧义。类似的文法问题还有很多，有的是因为多音字引起，有的是因为表达习惯的缘故，甚至还有的是因为方言的原因，在此不一一列举。
此外，文法通顺还要求笔录语句表述尽量简洁，不要重复啰嗦，能让阅读者在最短时间内捕捉到最全面的信息。采取手写笔录时还要注意书面的整洁，字体尽量清晰，避免大范围的涂改等。
二、内容严谨是优质笔录的内在实质
一份文法通顺且书面整洁的笔录就基本具备了一份优质笔录的形式要件，给人感觉“看上去很美”，但是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要看笔录的实质内容。一份优质笔录的灵魂所在就在于其内容逻辑的严谨，这才是做好一份优质笔录最具有技术含量之处。以贪污贿赂案件为例，如何在笔录内容上应对个案的特殊之处，在问话内容上作出相应改变，逻辑严谨，层次分明，把一份笔录做得赏心悦目，则是一个高手与菜鸟的最大区别。
（一）内容主次分明，记录重点突出
首先要明确笔录的作用在于把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或证人的陈述以书面的形式固定下来，以达到对案件相关事实证明的作用。因此，笔录在陈述案件案情时必须主次分明，重点记录与案件相关人员定性、量刑有关的内容。一些与案件无关或关系不大的内容，要有选择的记录，对容易引起思想混乱的内容甚至会引起误会的部分要慎重记录。
实践中，要使笔录发挥最大证明作用必须对内容进行取舍，对有关问题的表述要突出重点。以讯问受贿罪犯罪嫌疑人为例，要围绕受贿罪犯罪构成要件来记录。我们对受贿罪稍加分析就能提炼出该罪犯罪构成的几个特征：一是主体限定为“国家工作人员”；二是要有职务便利；三是主观上明知而收受他人贿赂；四是要有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许诺或者可能。掌握受贿罪这几个特征后，我们在做笔录时就要重点突出这几个方面的内容。其实，不仅是贪污贿赂案件，其他刑事案件概莫如此，在笔录上能够一眼看出重点内容，才称得上是一份优质的笔录。
（二）问题设计精巧，叙述详略得当
在做笔录之前，记录者应当根据自己了解到的案件概况，在脑海中形成一套较为系统的提问提纲，做到不提问无谓的问题，也不漏掉关键的问题。举例来讲，在挪用公款罪中，要精心设计以下问题，让每个问题都体现出针对性。
问：你在单位担任什么职务，具体的工作职责是什么？这个问题针对的是犯罪嫌疑人有无利用职务便利的可能性。问：你有什么需要向检察机关交代的？这是个开放型问题，为的是给犯罪嫌疑人一个陈述相关犯罪事实的机会，为接下来的问题展开做好铺垫。问：你与某某之间是怎么商量的？其目的是为了查清犯罪嫌疑人与他人之间有无事先通谋，突出的是共同犯罪的故意。问：你从单位拿出来的这些钱现在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是为了查清挪用的公款是否归还的问题，与案件的定性和量刑直接相关。问：你们赚的钱是如何分配的？设计这个问题是为了查清利益的分配，明确同案犯作用的大小，对区分主从犯有重要意义。问：你对你所做的事情有何想法？这个问题是为了了解行为人的主观恶性及认识，因为这有可能影响到量刑。
由此可见，问题的设计体现出笔录制作者良好的法律功底，尤其是逻辑归纳能力和论证能力，而这恰恰是法律人的核心技能之一。先问什么，后问什么，对某一事实是一个侧面一个侧面的并列叙述，还是一层层地递进叙述，都很有讲究，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值得细细琢磨。
（三）善于查漏补缺，防止言过其实
俗话说“百密终有一疏”，要做好一份优质的笔录离不开反复打磨和推敲。笔录做好后要认真检查一遍，除了检查错字等形式问题以外，重点是发现笔录内容中是否存在逻辑不通让人费解的地方，并及时予以修正。
如在某共同受贿案例中，有一个事实让人费解。一男一女两名犯罪嫌疑人，男的为单位领导，女的为单位普通工作人员，但在共同受贿之后的分赃过程中，女性犯罪嫌疑人总是多分。这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合情理，是这名女性犯罪嫌疑人的职权更大呢？还是她在共同犯罪中起的作用更大呢？都不是。原来，这名女犯罪嫌疑人是男犯罪嫌疑人的情人。因此，在发现这个问题后要马上设计新的问题进行补强，可以加入关于这两人之间关系的提问，由男犯罪嫌疑人陈述两人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这样就使看似不合理的情况变得理所当然，从而打消了阅读者的困惑。类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司法实践中要善于检查，针对每个案件的特殊之处设计具有个案特色的问题，帮助阅读者理顺看似不合理的情况。值得一提的是，做笔录不是搞文学创作，要尊重原述。许多记录者喜欢加入自己的想象，这样做容易言过其实，歪曲事实的本来面目，是需要警惕和避免的。
三、优质笔录制作的若干技巧
一份优质的笔录除了具备良好的形式要件和实质要件外，还需要掌握一些小技巧，这些技巧能够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1.前后呼应。同一个案件往往需要做多份笔录，在贪污贿赂案件中更为常见，需要反复问话多次。这时如果出现几份笔录对同一事实记录不一致的地方难免会有些尴尬。此时，应当注意前后呼应，专门设计问题说明，为什么同一问题前后回答大相径庭，以此打消阅读者的疑虑。
2.宁简勿繁。俗话说“言多必失”，做笔录也要注意言语表达干净利落，避免拖泥带水。特别是在对贪污贿赂案件细节问题的记录时，由于人的记忆都会有些误差，如果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仅没有必要，反而会影响笔录的整体效果。如在一起受贿案件中，甲在某年某月与乙在广州一起吃饭时收受乙二十万元人民币，但具体是那一天甲记不清了。那么笔录对时间的表述就可以记录为“某年某月的一天”，而不需要非要搞清楚是那一天。因为如果万一乙记得清具体日期却与甲对不上，对这单事实的认定反而是不利的，会影响到笔录的可信度，这点特别值得法律职业新人的注意。
3.擅用复制。随着电脑的普及，许多笔录都采用电脑制作，在做多份笔录时，对同一事实免不了“复制粘贴”一番。用电脑复制功能无可厚非，但是要特别注意错误的复制化、表述的雷同化，避免影响笔录的证明力。有鉴于此，在做多份笔录时可以将同一内容的表述顺序适当调整，对同一事实表述换种说法，以提高笔录的质量。在遇到犯罪数额需要用阿拉伯数字表述时，为避免复制错误，应注明大写数字，如用“68.6万元人民币”的表述就要优于“686000元人民币”的表述，特别需要的话还可使用“68.6万元人民币（陆拾捌万陆仟圆人民币）”的表述方式，确保万无一失。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法律的生命在于实践，蕴藏在笔录纸中的大智慧只有通过不断的亲身实践才能慢慢学习和体会，希望本文能给从事反贪工作的法律同仁们一些启发和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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